第五百七十七章 血战高丽(一)(2/2)
得到了回信的织田信虎果然没有信黎盛的说法,他瞪着已经有黑眼圈的双眼再度爬上城墙,看着魏军大营,做了一个决定。
入夜时分,西门又开了。
没错,不知道到底是一根筋的性子犯了,还是织田信虎料定昨夜魏军大举巡营今夜必定要好好休息,反正他又派了三千倭人出城夜袭劫营,而结果好像是昨夜的重演,反正当织田信虎在城墙上眼睛都望穿了时,等到的只有撵着那些倭人屁股杀过来的魏军。
围城进入了第三天。
难得睡了一会儿的织田信虎和他麾下的倭将们开了一场军事会议,那些倭将们都委婉地表达了一个意思:您就别夜袭了,我们真不想去。
而织田信虎却毫不气馁: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后天,魏军半夜巡营,白天肯定要睡觉,如此一来攻城的事情自然就耽搁下来了,而且若是有一天我们突然白天进攻...
此时有人很想说一句:你当然不怕,出城的又不是你,两天夜袭,两天被魏军堵个正着,差点没能逃回城,现在谁还敢去?
然而织田信虎很明显不打算和他们商量,他再次定下了今夜夜袭的事情,准备一直这么跟魏军耗下去,耗到他们撤兵为止!
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因为在这一夜的夜袭过后,在倭人依旧丢下了些尸体狼狈逃回城后,黎盛召开了他兵临城下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军议。
没有任何废话,他直接定下了早已计划好的进攻时间--明天,并且还附带一句话:
“明日攻城,全军务必全力进攻,如有畏缩不前者,立斩不饶!同时不准割敌首级,违者严惩!”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引起一阵哗然。
在这个年头,评定军功的标准,就是人头,毕竟上了战场打完仗,某个小卒说他砍死了一百个人,难道还真给他算杀敌一百的军功?人头就是核实军功的唯一凭证,所以在这年头但凡打仗人头都是抢手货,甚至于战事还没完,都有同袍为了抢夺军功大打出手,有时候抢得厉害,冲锋的人都没了,大家一起抢人头。
黎盛很清楚,眼下魏军兵力还不如守军,再加上是攻城,所以明天的战斗必然十分激烈,如果大家都去抢军功,那还得了?还打个屁的仗。
可是他也清楚,这命令一旦发下去必然会引起军中的怨言,如今的魏军大多是江南人,少数是抽调的荆湖军队,大家辛辛苦苦千里跋涉跑来高丽打仗,除了精忠报国以外,总还是要养家的,不让割人头拿军功,谁愿意往上顶?
所以黎盛后面又跟了一句:“明日攻城,破城后大赏全军,将士俱有赏赐;先登者,赏银五千两!”
五千两!
这是个什么概念?在此时的大魏,一两白银可以买三石米,也就是后世的四百多斤,如果换算成后世的钱...那就是大概四百万。
连将领们的眼睛都放出了绿光,可想而知底下的士卒听到这消息会多么疯狂--由此可见黎盛这一次是真下了血本,但考虑到如今是在替高丽解围,当初的求援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军费都是由高丽出,反正钱又不是黎盛掏,他这么大方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与此同时,我军的主攻方向,已经定了,”黎盛看着那些跃跃欲试恨不得提刀子砍几个倭人争那五千两银子的将领,厉声道,“南城、西城俱为佯攻,明日务必全力进攻北城!”
此时三天前魏军进攻南城的原因终于浮出水面。
公州城是座大城,倭军的兵力填进去,也填不满,所以四面城墙,魏军要选择主攻方向,而倭军也必然要选择全力防守的一面。
魏军扎营在公州城西面,直面西城门,所以西城门当然是兵力最多的一面,而东面魏军并无兵力,所以织田信虎只在那儿布置了少数兵力--其中甚至还有投降给倭军带路的高丽人,也就是所谓的“新军”,这两面城墙不可能成为魏军主要攻打的地方,那么剩下南北两面城墙,就必然要有取舍。
也许织田信虎想到了三天前那一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魏军会选择南门,但为将者的本能让他把剩下的大部分兵力调到了南面。
而黎盛此时说,魏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门。
突然有将领开口:“南城西城是佯攻,全力进攻北城,那东城呢?”
黎盛微微一笑:“东城不用攻!”
他负手看着沙盘,说道:“兵法有云,围师必阙!你们要清楚倭寇是什么,他们是一帮强盗!他们跨过海来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土地!这里不是他们生存的地方,所以必然不愿意死在这里,如果本帅将城池围死,那么倭军必然死战,而若是本将刻意给他们留下一条顺着东门跑到我军占领区域之外的路,他们就一定不会在城破后选择玩命!”
众将叹服,纷纷领命。
大帐里安静下来,一直默默旁观的赵裕轻叹一声,说道:“之前说你不懂攻城,是我错了。”
“哦?”
“要让敌军绝望,必先给其希望,此所谓围师必阙;要攻破城池,最好的攻击点,不是最弱的位置,而是对方想象不到的地方--能将这两点运用自如,无人能说你不擅攻城。”
“只是读兵法的感悟罢了。”
“那这三天把倭军当猴子耍的手段呢,也是读兵法读出来的?”赵裕笑道,“我算是知道王爷为什么会那么欣赏你了...你虽然不是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但你带兵的风格实在太天马行空,起码我就不觉得,这年头还有人能把打仗玩这么花,我是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织田信虎连着三天夜袭都被你猜中后,损兵折将的表情--尤其是大雾天你都不攻城,只让他们提心吊胆地守城巡逻折损士气,你简直太坏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面对的是怎样一批敌人,”黎盛的眸子里燃烧着仇恨与厌恶的火,“我见过倭寇的刀刃上淌着婴孩的凝乳,用脚碾碎过孕妇隆起的肚腹,他们用渔网勒紧俘虏的皮肉剜成血灯笼,将哭嚎的老妪绑在桅杆上当作箭靶,活剖的肠肚铺满晒盐场引来成群的野鸟,那些畜生会把婴儿挑在枪尖绕着燃烧的村落狂奔,用烧红的铁钎在人背上烙出字,我见过他们笑着把整村人赶进祠堂泼油点火,见过被凌辱的妇人吊死在祠堂梁木时赤裸的脚踝还系着铜铃,见过焦土里半融的银锁黏着孩童蜷缩的骨头,所以我才会这么不择手段,才会为了赢不顾一切,我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史书会怎么写我,我只有比他们更狠,更阴险,才能保住江南的盛世。”
“我只要一点。”
他说:“我要他们死绝。”
赵裕沉默许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大魏定远元年五月十一,魏军整队出营。
骑着马的黎盛一如既往地身居全军之前,他看着这些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卒,看着他们或因为赏银或因为仇恨而燃烧起来的眼眸,还有那些等待着军令的将领,知道大魏挥师入高丽,迎来了最关键的一战。
攻下公州城,开京之围立解,倭军大势已去,只能盘踞剩下两道被挤压生存空间;攻不下公州城,则魏军只能退守锦江,眼睁睁看着定州被破,高丽灭国,这次出兵血本无归。
来吧,尔虞我诈的欺骗与试探都过去了,接下来,用刀子说话!
拂晓时分,魏军开始了进攻。
此时的织田信虎还在梦乡之中,这几天他睡得很不好,闭上眼总是能想起来那些追着自己从锦江跑到公州城的魏国骑兵,他一生从未有过败绩,也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自然印象深刻,然而更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在于堂堂大魏主帅居然一点诚信都不讲的怨念。
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一个词。
“礼崩乐坏啊...”织田信虎叹息着起身,准备披上铠甲,再去巡视一遍城墙,他对自己以夜袭拖延时间的计划很有信心,但莫名的也有股不安,偏偏又找不出这份不安来自于哪儿,也就只好靠亲临城墙来让自己安心了。
然而还没等他从那曾属于高丽贵族的柔软床榻上爬起来,一道屁股着火般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大帅,不好了!魏军攻城了!”
织田信虎闻言大惊,还有一丝不敢置信,昨夜才夜袭过,魏军难道都不睡觉的吗?这一大清早就跑来攻城?
他匆匆披上铠甲出门:“魏军攻城的方向是?”
“西、北、南均有魏军!”士卒答道,“但南面的魏军声势要大一些!”
织田信虎放下了心,果然如此,虽然不知道魏军为什么对南城如此执着,但将主力兵力放在南面还真是对了。
他快步赶向城墙,又问道:“魏军用上火器了吗?”
任何一个有远见的将领,无论是哪一国,都能预见到火器的出现对于战争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冲击,甚至会直接改变战争的现状,在无数魏国私掠船到达倭国之前,倭人就试图调查魏军的火器具体情况,然而由于诸侯并起信息不畅,到最后也没仿制出来,好在后面私掠船多了,七绕八绕,才从魏人手里搞到了一些。
织田信虎曾经拿到过一把,知道成批量列装火枪的步卒对于战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对魏军的畏惧大概来自于此,除了海军,还有火器,所以他很担心今天魏军攻城时携带了大量火器而来--火枪也就算了,要是有那种被魏人架在船上的火炮,那还得了?
好在士卒立刻回答了他,魏军虽有火器,但并不算多,而且也没看见大炮,织田信虎这才稍稍放心,他赶到城墙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靠近并准备攀附城墙的魏军,见这位主帅到了前线,许多倭人都士气大振,人的名树的影,织田信虎之前虽然在锦江畔输了一场,可在倭国还是战无不胜的象征,有他在,倭人们总还是能提起心气继续守下去的。
“果然是南城!”织田信虎精神一振,他扫了扫城下的魏军,便断定这是魏军主力,虽然还不知道魏军为什么死盯着南城不放,但他也不认为魏军能把这里啃下来。
已经到了辰时,随着魏军正式靠近城墙,后方的鼓声也越来越响,这意味着攻城战最为惨烈的先登阶段已经开始,许多倭人都在朝下放箭或者丢石头,个别眼神好的,已经能看到下方的魏军士卒们正顺着云梯眼冒金光地往上爬--这也能理解,毕竟爬上城墙开辟阵地就能拿五千两银子,换算成官员们的俸禄都得不吃不喝干几十年,谁还怕死?但凡能爬上去,两三代都不用再为钱犯愁了!
然而事实证明想拿这笔钱也不容易,其他两面城墙不好说,南城这里简直变成了人间地狱,不知道多少魏人在攀爬云梯的过程中中箭,或者被石头砸落下去,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一条人命就消失在了世上;而城门处的冲车撞木也在撼动公州城的城门,掩护他们的士卒借着各种盾牌或者楼车作为掩体,用火枪和弓箭朝城上还击。
战争一开始便进入到了迅速消耗人命的阶段,比起南城,其他两面城墙的攻击力度明显要小很多,而随着时间推移,战况也让织田信虎逐渐放下了心,他不怕和魏军耗人命,因为倭军的兵力优势始终摆在这里,只要魏军不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或者城墙出现什么弱点,这种最为惨烈的相持才是他理想中的情况。
甚至于站在城墙上指挥着战场的他还因此生出些明悟来:也许自己之前对于魏军的畏惧实在太过,才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有火器和海军的魏军真的不可战胜么?倒也未必,如果当初自己在锦江防线被破后没有逃而是选择死守论山城的话...
不,就根本不应该因为畏惧而想要和谈,由此上了魏军那位主帅的恶当!
痛定思痛的织田信虎这次打定主意要用实力说话了,如此熟悉的血腥味,如此嘈杂的喊杀声,这才是他熟悉的战场,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魏军的停滞不前,看到了他们的鸣金收兵,看到了即将集结的更多倭军,以及即将被吞下的半个高丽!
然而与这里对应的另一面城墙上,负责防守北城的倭人士卒射完一箭,揉了揉眼睛,看着比那些涌上来的魏军更远的地方,一些魏人以两人为一组,在原地架设一种一丈来长、十分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捅了捅身边的人,却没得到回答。
回应他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