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酒状元敬酒变豪饮 周廉使抓贪反被抓(3)(1/1)
方才朕所列的几位知县可圈可点,上比古人也毫不逊色。”褒扬廉勤之吏,话语温婉而感人,大家揪着的心也淡下来。永乐顿了顿,环视群臣,继续他腹稿多年的长篇大论。“宋礼、周长、金纯不辞辛苦,在山东、河南治运治黄,黄河驯服了,运河通畅了,朕和列位往来北京就会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朝廷缺的就是这样不图虚名、励精图治,能脚踏实地为国家,为百姓做点实事的人。三则数年来朕蠲免了受灾省和其他省份多少钱粮和逋赋已记不清,百姓负担轻了,侍弄庄稼有劲头了,邦本固则国家宁啊!”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容纳了数百人的奉天殿内外鸦雀无声,官员们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永乐轻轻挪了挪身子,沉下脸继续道,“几年来,易州及南方诸省连年丰稔,该是个好光景啊!可易州张腾于征收之时鞭挞勒索,残害百姓,致上百人啸聚山林,险些酿成大变,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朝廷征粮,为朕北巡所用,都这个征法,朕的百姓都扯旗造反了,朕的天下不用要了,征税又有何用?”他突然间激动起来,声调越来越高,众臣们见皇上动怒,不知谁带了头,“哗啦”跪倒一大片。
“湖广、云南、四川几省布政使,优哉游哉,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就别占了,革职听用,着吏部、都察院细细考覆查审,贪赃枉法的,立征下狱。”蹇义、陈瑛忙答应着领旨。
“朕反复说过,或因一时激愤错杀了人,请众臣提醒容当后议,但今日,朕不是一时激愤,是深思熟虑,去北京的路上朕就想好了,众卿也不必复奏,似张腾这等酷吏留之何用?着刑部不日正法,以儆效尤。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朕的心中、诸位爱卿的心中都没有百姓,朕的天下就没了。故宋太宗之《戒石铭》有必要重复再三:‘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当成座右铭写下来,立在案头,抬头即见,时时诵念,于心于身岂无所动乎?”
“臣遵旨!”又一片齐而低沉的声音。“众爱卿请起!”他忽地话锋一转,语气平缓了,话也温和起来。番国使臣们虽不明白他话的意思,但皇上的威严却看得真真的,和大臣们一道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今天是过节的日子,难得大员们这么齐整,说了几句心里话,赐宴!”说话间,光禄寺、尚膳监指挥着一大群火者蚂蚁搬家般抬来几百桌摆得整整齐齐的食案。大体文东武西,一人一桌。永乐笑容可掬,待大家坐定,举杯道,“今日是新年,过几日就是元宵节,喜上加喜,可以敞开些,一起干了这第一杯,祝我大明国运昌祚!”
“祝陛下万寿无疆!”众人从座位上站起,齐声高和。之后,几个爵位高的武将开始轮番把盏。
“朕的‘酒状元’在哪?”“臣曾棨祝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循声望去,左侧翰林席接近门口处一个魁梧的长方脸官员应声道。
“到朕近前来,代朕给各位爱卿敬酒,每桌一杯,黄俨……”
“奴才在。”“跟随曾棨斟酒,以示朕爱敬大臣之心。”“奴才遵旨。”尾随一个从五品的侍讲倒酒,黄俨心中老大的不愿意,皇上点了又不敢不从,一边答应着,又叫了马云、乔来喜、海寿几个小太监和自己一起跟在曾棨身后。曾棨逐桌给大臣敬酒,桌桌干杯,满面春风,无限的荣耀。同僚们每每艳羡杨荣回乡奔丧时皇上派了太监乔来喜一路随行侍候,今天自己不也有太监倒酒吗?而且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曾棨越喝越起劲,每到一桌就是一阵轰动,半个时辰,曾棨敬完了二百多桌酒,脸色微红,带着特有的兴奋和满足到首席向皇上复命,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共事了六、七年,大多数人也只知道他是永乐二年皇上钦点的状元,供职翰林,写得一手好文章罢了。今日一见,真当刮目相看,喝酒比喝水还畅快,二百桌下来,足有半坛多了,却没有一点醉意,连那些敢称好喝的武将柳升、薛禄等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和尚道衍严守清规戒律,身居佛寺,滴酒不沾,食案上是单为他准备的素膳。曾棨敬酒,大家热闹之际,他端起一杯茶要来敬皇上,永乐见了,起身来到他身旁:“少师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朕来敬你一杯。”
“不敢当,臣正要敬皇上呢。”两人碰了一下杯,永乐道:“外间盛传建文流亡云、广,朕也怀疑当年埋葬的尸首不像是男人的,溥洽又拒不承认私放度牒帮他逃走,无风不起浪,空穴岂来风?宫内又偶尔闹鬼,朕虑着建文虽未去海外,是不是真的在偏僻之处云游了。”
道衍眉头紧锁,心中极为矛盾。天命所在,今上即位,南治太湖,北征鞑靼,修《永乐大典》,通运河之便,文治武功,历历在目,其作为建文绝难与匹敌。但建文无论生死,其懦弱的性格、已几乎不在的号召力也不至于威胁今上皇权,所以他也不希望将其赶尽杀绝。世人皆知是他道衍怂恿当年的燕王举兵南下,一举夺位,他在家乡的冷遇已足以说明世间的怜弱之心,可如今,建文的三个弟弟,两个被废为庶人囚在凤阳;一个陪母亲在父亲朱标的灵前奉祀,因宅中突发大火已亡;燕师进南京,建文七岁的长子不知所终,二岁的幼子也被囚在中都。一家人已经如此,佛家慈悲为怀,道衍的心中早生出了无限怜意,但他却不敢将这种怜意在皇帝面前有丁点表露。
思忖了一下,倒不如借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充分享用皇上对他的信任:“这一来,建文的生死还真是未知了,难怪皇上要外遣郑和、内遣胡濙了。不过,臣以为,海外有郑和足矣,境内各省也不宜大张旗鼓,密使遣多了也就不密了,真闹个天下汹汹的,倒怕世人笑陛下心虚了。胡濙可信,一路足够,陛下尽管放心。”他瞄了一眼皇上,压低声音,“往坏了想,建文那个性格,举全国之兵,拥天下财富,都败给皇上了,今日若真的流亡在外,能勉强活命就已不错,要募兵抗衡,绝无半点可能。”
永乐点点头。曾棨转回来时,永乐回到宝座,高兴地问:“二百多杯酒,神态安然,无愧我大明‘酒状元’之名!可还有量?”“敬请皇上下旨!”“好!那就再敬群臣一大碗。”海寿捧着碗,马云斟酒,曾棨也不啰嗦,接碗在手,众目睽睽下:“卑职奉旨敬列位大人了——”扬起头,眼见他咕咚咚饮下,依然是沉稳自持,众人一片喝彩声。
说实在的,皇上也只听说他能喝,却从未见识他能喝多少,论品级他只能远远在殿门口守着食案,不能有方才的风光,但永乐单单叫了他,以助酒兴。果然身手不凡,这以后,再有鞑靼、瓦剌及外番能酒的使臣就不愁没人陪了。曾棨的酒量也把在座的外番使臣唬得不行,有几个能喝的,鼓了鼓劲,也未敢和曾棨较量。
待大家静下来,永乐道:“诸位爱卿,马上就是上元节了,依例休假十日,十日后,六部、都察院堂官早朝后到武英殿便殿议事。柳升、蹇义照应好列位,朕就先退了。”
“恭送皇上!”众人一起跪下。目送皇上和太子走出正殿,杨荣、黄淮,尤其是杨士奇、杨溥等几个留侍的东宫辅臣,才松了一大口气。他们已渺渺听说了汉王陛见的事,方才见太子大冷天的悄悄抹汗,心不在焉,也在担心,生怕大庭广众之下皇上说出些于太子不利的话。烟消云散,黄淮朝大家举举杯,互相点点头,痛痛快快地饮了一大杯。惟有杨荣没有举杯,是祸,躲是躲不过的。
别人被打入大牢哭天抢地、死去活来,黑脸汉子却带着一种看似蔑视的眼神走了进来。他环视了同牢横七竖八的十几个犯人,找一片空地儿坐下来,待狱卒走后,便把随身的行囊解下,把放在包袱里的吃食每个人都分发了一份,最后,自己也慢慢吃起来。
自被打入牢中,谁见过这样白的馒首?片刻间,馒首早灰飞烟灭了,用狼吞虎咽来描述众狱囚的吃相,一点都不过分。
“在下姓周,是个郎中,”黑脸汉子的慷慨解囊已温暖了众人,一瞬间,大家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只因管了个闲事就被知县押在牢中,不过,宁波府我有熟人,也就不怕这个杨戬中,明日过堂时再和他分辨,救人怎就成了罪人?”
这么一个黑脸,也不像个粗使的人,因为散了吃食,已赢得好感,如今又因仗义救人被囚,尤其是府里有人的话,马上给这阴暗、潮冷的牢房带来了生气,人们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曙光,原本僵闭、漠视的眼神也因这光亮慢慢转换成温情,也就有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