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蜀秀才文功安天府 陈大帅沙门破倭兵(1)(1/1)
天府之国的四川又是个皇上关注的大地方。建文帝的谋臣之一、文学博士方孝孺曾是蜀王世子的老师,方孝孺早年在川时,还被蜀王送上了“正学”的美誉,这是不可小觑的;又有传言说张三丰曾来成都拜谒过蜀王;再有就是,蜀王“好学”,人缘好,连今上都无比信任。这蜀王就越发神秘了,他和皇上兄弟间不言而喻的微妙就在这里。于是,胡濙入川先到成都拜访了被太祖誉为“蜀秀才”的蜀王朱椿。
朱椿是太祖的第十一个儿子,洪武二十三年,当燕王已经率大军北征迤都山的蒙元残余势力时,他才刚刚就藩成都。别看他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青年,那举止容雅、神态俊逸的王爷范儿就已十分到位,到洪武末年、二十多岁的时候,已是个博综典籍、广涉书海的大秀才了。若是朝廷允许亲王参加科举考试,不敢说他能不能中上状元,得个进士应该是稳把攥的。
太祖在位的最后十年,正是诸王、也就是他的兄弟们在边疆或内地拥兵带甲、炫耀武功的时候,他却聘请了当时最知名的儒学大师方孝孺等人商榷文史,布建学堂,大力倡导文学之风。兴之所至,还亲到府学授课,拿出俸禄资助那些家境贫寒的饱学之士。王爷倡导,官员卖力,几年下来,廪学大兴,川中到处都在习文弄墨,抑扬顿挫,“蜀秀才”更是名噪一时。史家评论说,明初以来川中二百年不起兵戈,皆蜀王教化之功。话虽有点过,却也足见以文化人的千秋功效。
行了参见大礼,蜀王赐坐。胡濙的一路感慨忙不迭表达出来。“臣已到过全国数省,入川之后,一路走来,大城小镇,虽摩肩接踵,然彬彬序礼,文雅有致,蜀人礼教胜于他省,王爷之功实不可没啊!”“也是蜀人好学喜静的秉性所致。”朱椿清爽单纯,腰板直挺,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红晕,眉清目朗,顾盼间流露出几分书生之气,细细端详,眼神中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离。
“古语言:马上得天下而不能马上治天下,故皇考一边打仗,一边建立府州县学。孤深谙儒典之精要,曾在父皇前发誓,立志要建一个文治的模范国,彰显教化的奇妙之功。故就藩以来,大兴教化,广布朱雀,全省闻风而动。你想,上有皇考颔首,下有各级官员推动,蜀中百姓又渴望太平日子,多方用力,怎能不有今日礼教之兴的劳绩呢。”
“还是王爷治蜀有方啊!”胡濙赞道,“公孙鞅立木为信,燕昭王筑金台招贤,王爷躬身举教,百余万川民景仰,蜀中焉有不治之理?只是臣下不明白,四川属西陲之地,毗邻番夷,蛮性好斗,常闹出事端,一旦闹大如何处置?”
“孤王虽文但不迂,重文却不弃武。”蜀王一笑,“我到藩第二年,番人大举攻入川西,火烧黑崖关,兵近大渡河,大有破关渡河、直逼成都的气势,情势是有些危了。我令四川都司调兵堵截,又上奏朝廷,皇考遣凉国公蓝玉入川,大败番军,此后,再没有大的事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没有战火,百姓安心耕种,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再导之以礼教,就是顺情顺义顺民心的事了。”
“说王爷是‘王者风范’,一点都不为过。礼义教化的旗子远胜于武力的刀枪,川中平安富足,全赖王爷之力,难怪永乐初王爷朝见皇上时,皇上赏赐数倍于其他藩王呢。”说到今上,蜀王朱椿沉默了一下,一脸的忧郁。他知道皇兄疑心颇重,胡濙此来也不仅仅是颁书、拜望那么简单的事,略表心迹由旁人奏上或许更好些,于是细声道:“皇上倍赏实是受之有愧。请胡掌科转告陛下,长兄如父,孤王以待父皇之心待皇上,以鞠躬尽瘁之心做蜀王,一定以教化为朝廷守好西陲,敬请皇上放心。”“王爷言重了、言重了!”胡濙慌忙跪下,分辨,“微臣只是个颁书的使臣,没有旁的使命。受皇上之托,行走四方,寻访仙人张三丰,今蒙殿下不弃,予以眷顾,实乃三生有幸。王爷的业绩臣记下了,得机一定上达天听。按皇上的旨意,臣还要到各府县走走,不知王爷还有什么以教臣?”
“请起来说话。”朱椿说着就要相搀,胡濙忙着站起来。朱椿顿了一下,苦笑:“我也听到了外间的传言,说张道人游历蜀中时见了本王了。孤的确是见了几个道人,却不是张真人,真人乐善好施,惩恶扬善,孤王也真想见他呀,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胡掌科哪日寻到了,一定代孤王延请他到成都来。”
胡濙盘算着,倒也不打紧,自己要寻的建文帝、张三丰,总也寻不到,习惯了!寻不到的结果呢,于人于己未必就是坏事。
“川中很大,一圈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又听蜀王道,“本王以为,各府州县要走,山民聚集的招讨司、宣慰司、安抚司也要走。我是把官学开到那儿了,虽出不了个举人、进士的,但总是学习了一些东西,皇上的御书让他们知晓,向化之心才更明了。”
“多谢王爷指点,臣的路径就此定了。”
从蜀王府出来,胡濙感慨万端。太祖皇帝二十几个儿子封在全国各地做藩王,若都像蜀王一样,夫复何忧?今上能省多大的心啊!宁王的韬光养晦,谷王的不可一世,岷王的桀骜不驯,还有没见到的周、鲁、代等诸王,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胡濙在心里感慨着,也在猜测着,又把思路拉回这里。
眉清目秀的蜀王虽面上轻松,一颦一笑的儒雅中却透着浓重的老气,和装老的宁王大相径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并不轻松。他和建文帝都曾亲近过方孝孺,而方在殿堂之上拒不草诏,咒骂今上,话赶话竟被灭了十族,连乡谊、学生也在所难免,转相攀染,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蜀王是个心重的人,这些都有可能成为他心中的阴影,自己的到来还会给他增加重负吗?宁王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虽也做样子给他胡濙看,但那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才几年的工夫,领兵打仗和着书立说都一样运筹帷幄,运用自如了。可蜀王这样下去,怕是真要折寿了。一想到这些,胡濙的心里就有了许多愧疚,仿佛自己逼着蜀王短命了一般。
尽管心中充斥着矛盾和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皇上最瞩目的地方,也不能草草收场,他生生在四川转悠了半年多的光景。有一点很让他奇怪,在别的省份,常见宫里的太监寻什么土产,赶上中饱私囊、贪婪无度的,闹得鸡飞狗跳,民怨沸腾,而四川这方面却安静得如同考场。一打听才知道,又是蜀王把这事揽下了,真是个恤民的好王爷。
蜀王曾专文上奏皇上,说锦香扇是四川最有名的特产,作为方物向朝廷供奉最为妥帖,事就交给王府办,也是臣弟对皇上的忠心和敬心,别的,再需要什么,还由臣弟竭诚奉献。永乐夸赞了一番,肯定了蜀王的做法,心中还暗怪其他藩王不大晓事呢。有了皇上的旨意,宫里太监、奉差办事的,谁到四川也不敢放肆,拜见了蜀王,从王府取走锦香扇算了事。即使看上了其他物品,也要客客气气和蜀王说,与别省那办差的趾高气扬、威福宣索的派头就有了天壤之别。百姓安定了,自然一心侍弄稼穑,川中的前景不可限量!
胡濙越走,从心底里也就越发佩服蜀王。为使蜀王宽心,每到一处,他就把所见所闻所感一一记下,再以书信的形式寄给蜀王,并告诉他已把四川的业绩上奏了皇上;蜀王回函会预先把信送到他要到的府衙,两人相交甚欢。胡濙就有了畅游四川的感觉,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虽然辛苦,却满心的愉悦。再往前,过了威茂就该是乌斯藏的地界了。
受突然而来的飓风影响,陈瑄的海运船队被吹到了茫茫海中的一个孤岛旁,有的搁浅不能动弹,有的巨帆控制着,在深海里打转。风浪小些了,船队也需要补充给养,从航海图上,陈瑄确认了该岛是所谓沙门岛,他一面命座船千户陈珜放下几艘小船去探测水位,选择停泊区;一面命副千户刘纶指挥其它船只,救出了搁浅船,最后一并停在了陈珜选中的岛西北一处深水区域。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当几十艘海船停泊靠岸,陈瑄带座船部分官兵下船登岛时,却见不到一个岛民。副千户刘纶拱拱手,无奈道:“还是和其它岛一样,大海中来了船队,岛民不知是海盗还是官船、商船,一般是收起粮食物品躲藏到附近的山丘后观望。先是只逃海盗,后来因海运官船的兵卒混不讲理,更有抢劫、奸淫等诸事发生,所以,遇到海船,岛民也逃得无影无踪。这个岛我们是初次来,岛民还不大了解。”
陈瑄略一思忖,对座船指挥、千户陈珜道:“贴出安民告示:说总兵官陈瑄率海船运饷辽东,在此暂避风浪,绝无半点扰民之意;岛民与兵卒公平交易,绝无强买强卖之事。另传我将令:海运官兵今日不得登岸,明日按海船所编顺序分船登岸,无论私人易物还是官船补充给养,一律公平交易,有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者按军法论处,该船掌船千户连坐。”
官军秋毫无犯,再没了往日砸门破店的野蛮,最奇的是,一个晚上都没有下船,又有安民告示,到了早晨,便有胆大的岛民悄悄潜回家中。却见官军顺序下船,列队来到街上,和以往乱哄哄、摇摇晃晃逛市场的样子大不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先回来的大把的宝钞都赚到手了,胆小的也不担心了,忙不迭回家打开店门开始交易。
从着装、语言和服饰看,岛上大多数是华人,此外还有少量日本人、朝鲜人、吕宋人和苏禄人。交易面很宽泛,有用珊瑚换丝绸的,有用鱼虾换布帛的,有用玉石换珍珠的。交易方式也很特别,有物物交易的,有以大明宝钞交易的,也有直接以金银交易的,倒真是体现了这个岛五湖四海的“国际范儿”。各种各样的手势夹杂着千奇百怪的语言,那个热闹劲儿还真不是繁华的城市所具有的,直到买卖的双方满意、各取所需后才高兴地离开。
陈瑄带陈珜、刘纶乔装成一般士卒来到街上,看着兴高采烈淘到宝物般的士兵,听着人声嘈杂的各色叫卖,很兴奋。转了一趟街,正要往回走,就听前面吵了起来,且越吵越凶。循声望去,只见大眼睛、倒八字眉的岛民手举一个黑色盒子,用浓重的日语腔吼着汉语:“说好的,你的短剑换我的首饰盒,为甚不换了?你欺侮人,我要告到陈总兵那儿去!”
“我没说,是你强要和我换,我没答应啊。”一个个头不高的兵卒努力分辩着,很显然,他被岛民的气势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