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要让她听到(2/2)
元宝应声,走至殿外高声喊道:“宣太医局医士夏景程,熟药所典药李小川入宫觐见——”
这一个月,他喊过无数次各种各样的话,却都没有今日这样,带着激动澎湃的心。
这声音响彻了整座宫城。
雪白的世界,被猩红的宫墙围了一圈又一圈,包了一层又一层。两个青色的身影将这令人眼盲的白撕开了一道口子。
渐渐地,青色的身影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放下包袱,擦净鞋袜,端正官服官帽,才躬身跪在殿中。
“微臣太医局医士夏景程——”
“微臣熟药所典药李小川——”
“叩见圣人、太妃。”
夏景程与李小川齐齐地叩拜在地,最后取出一卷猩红的长布,恭敬地在殿中一点一点展开。
“微臣二人受圣人、太妃恩赐,腆居此职。回京述职之前,卫辉府辖下此次受灾九县,灾民近万人,托臣等奉上万民书一份,以谢皇恩浩荡。”
叶姑姑看向元宝:“常侍,诵书。”
元宝想说自己认的字不多,一看那万民书用字都不复杂,他清清嗓音,高声读起来:
“伏惟圣人、太妃天恩浩荡,泽被苍生。卫辉九县万民沐浴皇恩,叩首以陈肺腑:
洪灾猝临,田园尽毁。幸得圣人垂怜、太妃仁恤,速遣赈济免赋税三载!此等天恩,犹如甘霖润焦土,万民含泪叩谢。
女医桑氏孤身赴险,负药担粮救治灾民千余人,生死人肉白骨。不惧质疑,以三色分诊法,使垂危者得救、轻伤者得安、临终者得慰。又施巧计,以米粒诱乡民掘石,闯塌方险地,救绣使及灾民近百名。
昼夜不休,以致青衫染血,仍不辍诊,灾民无不泣下。
今赖皇恩浩荡,九县百姓已领赈粮,重筑茅檐。九县灾民伏乞,圣明表彰桑氏巍巍之功,使仁心永传,医道长存!
卫辉九县灾民伏地叩拜。”
长长的、鲜红的万民书,还是第一次见。
落款处签着或者画着九县灾民的名字。大大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名字。透着山中村民最质朴的心。
殿内一片寂静。
“启禀圣人、太妃——”夏景程继续说道,“臣等离开卫辉府时,不少灾民自发一同入京,得知臣等入宫觐见圣人、太妃,灾民托微臣进献宝物,以谢天恩。”
圣人道:“准。”
李小川退至殿外,将沉甸甸的灰色包袱抱了进来,解开摊在地上。
包袱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滚了一地。
太妃站了起来,朝圣人伸出了手。母子二人一同走下台阶。文武百官皆围了过来。
有麦穗子、番瓜、番薯、白菜、一袋子黑豆和一袋子黄豆,还有一件兽皮褂子。
“入冬之时,还能拿出这些来,可见他们想告诉圣人,这个冬天不算难熬。”太妃蹲了下来,拿起那件兽皮褂子,兽皮还带着一点腥气,胸前绣着的“万岁”二字,也不如宫中绣娘的针脚。
她将褂子替圣人穿上,微微一笑:“很合身呢。”
文武百官尽皆跪倒:“皇恩浩荡,泽被万民!”
太妃的目光落在那把椅子上——是他回来了吧?为了桑落。
很快,她端正了面色,垂问:“夏医士,你们走了多久?”
“回太妃的话,带着灾民走起来慢一些,所以十日前就动身了。”夏景程眼神微动,垂着眼睑不敢直视太妃。
难道不是颜如玉的主意?地上的那颗白菜蔫蔫的,表面的叶子都发黑了,看起来真是摘了许久。兴许只是巧合?太妃又问:“灾民入京是何意?”
李小川道:“他们也带了一份谢礼,想要感谢桑大夫。”
夏景程补了一句:“正是,他们正候在宫门外,微臣一会就带他们去丹溪堂找桑大夫。”
在宫门外。
“走吧,圣人。”太妃牵着穿着兽皮褂子的圣人,走进冰雪之中,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站在了宫墙之上。
宫外的灾民,有拄着拐的,有断了手臂的,还有包着脑袋的,看到城墙上的人,一时忘了跪,还喊起来:“是我们缝的褂子!是我们缝的褂子。”
这才有人想起来要跪。众人跪了下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妃看向众臣:“众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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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门前,雪被扫得干净。
今日,三个苦主的家眷更多了些。又哭又嚎,哭天抢地的喊着冤枉。
原本没有多少人,只是他们将路拦腰截断,过路的人被迫留下来看这一场伸冤无门的闹剧。
忽地,从北面响起马蹄声,几匹宫中的快马朝着刑部踏着飞雪奔来。
待马匹停下来,众人才看清马上的人。
有两个青衣小吏,又有一个小小的内官,身后跟着一群禁卫。
禁卫后面乌泱泱地跑来一群人,个个都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有些还带着伤,或抱着,或背着,或挎着沉甸甸的包袱,将那一群哭嚎喊冤的人彻底冲散开去。
元宝捧着明黄的圣旨,带着夏景程与李小川一同进了牢狱:
“奉天承运,圣人诏曰:
朕闻女医桑氏孤身携药担粮涉险驰援,智救绣使及灾民千人,活人无算。此等医术、胆识,实乃天下医者和女子之表率。
今起,特在太医局设七品女医一职,封桑落为女医,赐丹溪堂御笔牌匾,黄金五百两以彰其功。钦此。”
桑落跪在地上,怔愣了一瞬。
元宝轻声唤道:“桑落姐姐,快接旨啊。”
桑落这才磕头谢恩接了旨意。
牢狱里封官,封七品官,还是封的女官,当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
可她还涉着命案呢。圣旨只是封官,也没说她无罪。朝廷到底什么意思?万民书又是什么?
夏景程和李小川笑着看她,也不说话。
还是元宝道:“桑姐姐,以您的官阶,就该送到绣衣直使衙门审案了。圣人和太妃命我送你去呢。”
桑落跨出刑部大门的一刹那,灾民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呼喊起来:
“桑大夫——”
“桑大夫——”
“我们给你带东西来了!”
“桑大夫——你怎么样了?谁冤枉你了?我们去找他们算账!”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远地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公子,不去接桑大夫?”
红衣公子执着卷宗,头也不抬:“不急,这本就该属于她的欢呼声,总要让她听到。”